待晴

教堂的钟声晕开慵懒的午后,神圣偌大的礼堂内一对素白的新人被宾客围在中央,一层一层的人乌泱泱的,彼此熟悉或陌生。如果可以忽视新人脸上毫无笑意的对视,这或许可以勉强算作一次成功的结合。

“翟公子,才结婚多久啊,不在家陪着新郎官,老是拉着我们喝酒”身边狐朋狗友的脸模糊在光影重叠的酒杯后面不胜清晰,翟潇闻半边脸颊淹没在一片阴影中,勾起了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想看两厌……”

翟潇闻还斜靠在沙发背上嘴里断续嗫喏着,只是相较于会所里人人追逐的醉生梦死,没有人会在意他那一点不甘不愿。

 

焉栩嘉在一片黑暗中翻了个身,丝质的睡衣滑过缎面的被褥,微弱的动静在寂静的夜晚里却格外清晰,他透过洞开的窗帘,看到一辆缓缓驶入大门的车。

嚣张的车身,嚣张的大灯,一路长驱直入地开到地下车库,顿时在浓稠地夜色中划破一道白炽,似乎是在有意打破所有人得好梦。

焉栩嘉不自觉地蹙了眉,失眠整晚的他似乎再无往日般克制,一股无名火从腹腔燃至胸口,伴随着急促杂乱的心跳,从空旷的胸腔叫嚣着填充耳廓。

 

“有事?”

不知是哪里来的风,焉栩嘉伏在楼梯上的手被冻得略往后一缩,他这才看清那人正要上楼的身影,因为自己,顿在扶梯一角。

明明成日里张扬的像一团火,此刻翟潇闻抬着头,周身浸在莹白圆润的月光里,似乎连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在无意中染上柔和。

两个人一上一下地对峙着,隔着空无一物的阶梯,隔着无法消除的成见,隔着与日俱增的误解。

翟潇闻这次好像是真的醉了,他固执得抬头看自己,额前的头发被胡乱捋到脑后,露出那潋滟的仿佛可以氤氲水汽的双眼,焉栩嘉被人盯得没有办法,再一次败下阵来。

“我扶你回房间“

连焉栩嘉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语气里不知何时带上了几分温柔。

 

“哪个房间?“

翟潇闻似乎还醉着,他贴在墙壁一侧的肩膀微微用力,避开了焉栩嘉的手。翟潇闻的视线热切,贴着焉栩嘉的身体,自上而下,最后定格在对方黑亮的眼睛上,似乎想要透过那处波澜不惊,看到一些不同于往昔。

焉栩嘉抬起的手臂无可奈何的落下,破开冗长的沉默,一如既往地寥落,他逃似的躲开那一束避无可避的追光,努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再次开口时伴随着钝痛:

“你喝醉了“

 

 

“然后呢?“周震南对面耷拉着脑袋的人递上一盅醒酒汤问道

 

-“然后我就把他弄回了房间”似乎是注意到了措辞的暧昧,焉栩嘉马上补了一句“他自己房间“


“我都醉成那样了,不省人事,任人摆布”翟潇闻低头戳着汤,抬手抵住了脸颊处的红晕

 

-“早上我出门的时候给他留了醒酒汤,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喝一口”焉栩嘉乌黑的眸子沉了下去

 

“是不是被你微波炉叮太久啦,都变苦了”翟潇闻把汤喝得一滴不剩,才把残骸甩给周震南。

“做个人吧翟潇闻”周震南随后接过丢在了酒槽里,“你俩婚都结了,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去”

 

-“有的时候我常常在想,他真的和别人说的那样劣迹斑斑,不可救药吗?“焉栩嘉看向对面的人,答案是不出所料的不知可否。 

 

“如果不是我用家世胁迫,他也会和其他人那样看我吧,怎么可能忍着和我共处一室”翟潇闻将头埋在双臂里,闷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可能是犯贱吧,明明知道他不喜欢我却还要凑上去,等他真的看到我了却又忍不住想,这次他又是透过我在看谁“说着他仰起头送了一口酒,喉结随着液体滚动着,流淌着苦涩的液体。

 

 

焉栩嘉是因为家里突然的变故回国的。老牌的家族企业,所谓变故无非是一些兴风作浪的同姓异姓股东,资产冻结,融资失败,股份分食。说到底只要根本还在,多费些时间也可以力挽狂澜。

“翟潇闻?”

但到父亲若有似无地提到一个人的名字时,焉栩嘉鬼使神差地默认了这其中最便捷快速的方法。

两个人的婚事定下得异常顺利,如果除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焉栩嘉本以为凭着年少时对那人心性的了解便可以撑过那些复杂的恩怨纠葛和不怀好意的百般试探,但无论是关心则乱还是怀疑好奇,那时候焉栩嘉确实踏入了那片声色犬马,也在里面看到了“大家口中”的翟潇闻。

 

“走开”翟潇闻虽然被人灌了酒但还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他忍着恶心拨开了身上压着的人,手里地酒瓶重重磕碎,露出锋利的缺口。

再抬起眼睛时,翟潇闻对着眼前讪笑的人,言辞狠厉:“什么时候这里喝酒还能动手了?“他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对方,悠闲地踱着步子,将酒瓶的豁口一侧对了上去。感受着那人身体的颤动,翟潇闻抬起手”亲昵“地拍了拍对方趟下冷汗的侧脸,这才把视线扫过卡座里面色精彩纷呈的众人说:”既然人都送上门了,还不去开个房间?“

众人或真或假地调笑充斥在耳侧,酒吧里地气氛被点燃到了极致。焉栩嘉隔着一条光怪陆离的走廊,看着翟潇闻柔弱无骨地搭在别人身上,嫣红的脸颊躲在掌心里,压着别人耳鬓厮磨。

什么叫做如坠冰窖

“算了,过几天都是要结婚的人了,别玩过火了“

翟潇闻抬眼看了,心里的猜测证实了七八分,他故意提高了音量,举着一杯酒颤颤巍巍的起身:“什么扫兴你说什么,来喝酒“

对方被逼着喝下这一口却还是不满足:“怎么,你不愿意啊“

“你愿意,你去和他结婚啊“翟潇闻掰开对方的嘴又是往里灌了一大口”怎么样,明天就把礼服送你家去“

“哈哈哈…….”

 

焉栩嘉把手里的文件甩到了地上,揉着一下一下跳凸的太阳穴,想要把嘈杂的记忆和翻涌的胃痛一并压下去。他拉开抽屉去找胃药,却在手指碰到冰冷的相框时不由得一滞。

指针才刚过10点,焉栩嘉下楼到了杯水,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得喝着。紧闭的大门一如过去无数个夜晚,焉栩嘉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口水,叹了口气,转身准备上楼。

“咔嚓”

焉栩嘉上楼的动作停在大门的开启声中,他保持着上楼的姿势没有回头,却能清楚得感觉到对方也将脚步滞留了门口。

又是一片只属于两人的尴尬的默契,僵持倒数在时钟均匀的分秒之中,这次先认输的确是翟潇闻。

他自顾自换了拖鞋,关了厨房的灯,周遭散着从室外带回的清冷月色一步一步走向楼梯,一步一步和焉栩嘉逼近。

焉栩嘉喉头动了动却被对方抢先:“早点睡”

而脚步并没有因为话语停留,两人距离最近的那一刻,连衣角都叠在了一起。他带来的冷清划过焉栩嘉的鼻头,渐渐快要消散在两人之间的愈行愈远的中。

“我胃疼……”

焉栩嘉听到了桎梏于自己心底的话,撬开了枷锁,释放地毫无章法,也没有缘由。

 

“药吃了吗“

床上的焉栩嘉脸白的没有血色,此时的眉峰依旧簇在一起,却少了往日的冷漠

“还没,我以为喝点热水就好了“焉栩嘉靠在床头,抬眼看着翟潇闻费力地笑了

翟潇闻见不得焉栩嘉这样,撇过脸想要掩饰泛洪的脸颊,他问:“那,那你放在哪里,我给你拿来”

“在书房”

“哦,你……”翟潇闻刚要起身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坐下,他摸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进吗?”

焉栩嘉盯着对方低垂着的脑袋,心里五味杂陈:“当然”

 

折腾收拾完已经过了12点,翟潇闻看了眼焉栩嘉迟疑地说:“那,我先回房间了,你要是有事就喊我一声,我不关门。”

……

焉栩嘉闭着眼睛不做声,翟潇闻只好偷偷起身向外走去

“你喝醉那天,我也没走…….”

翟潇闻握在门把上的手指兀自一紧,他紧抿了嘴复而放松,任命地转身给人掖了被角。

什么城池堡垒坚不可摧,敌不过一句示弱,就甘愿溃不成军。

 

-“然后呢?他就真的没走?”任豪从书里抬起眼,抿了口茶问道

 

“何止,我还一大早给他熬了粥,自己都差点来不及上班”翟潇闻嘴上气鼓鼓的“我今天非得早点回去看看他给我吃完了没“

 

-“我还是第一次吃他给我做的饭“焉栩嘉低下头微微笑着,手指描摹着茶杯”我还是很喜欢他,所以我想再努努力“

 

“事情不是也查的差不多了吗,那我也不用每天泡在你这里了“翟潇闻盯着手里的文件有些出神,“到时候垃圾扫的差不多了,我想让他重新了解我”

-“现在家里也清扫的差不多了,公司再次步入正规,我俩的关系开始的微妙,但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下去”

 

翟潇闻回到家,抢先把餐桌,冰箱,垃圾桶统统检查了一遍才彻底放心,他刚把微信发出去,就听到院子里汽车进门的声音。

 

我去,要撤回吗?

撤回多奇怪啊

都结婚了我还不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淡定,没事的,我可以问,不奇怪

 

就在翟潇闻天人交战的时候,焉栩嘉已经慢吞吞的,路过了客厅,看着自己满脸复杂,欲言又止

“你?……”

“吃了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翟潇闻下意识点点头,又捂着肚子立马摇了摇头

“那我来做?”

“嗯”

 

两人一如既往的沉默着,但气氛中却流淌着一些莫名的变化,两人各怀心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那天在你书房里看到了照片“上楼时路过了焉栩嘉的书房,翟潇闻突然在身后开了口

焉栩嘉听闻打开了书房的门,把人带了进去。书桌的一角立着一个金属制的相框,工艺精湛,细节考究。

“这是我们的结婚照“焉栩嘉为翟潇闻到了杯牛奶”小心烫“

翟潇闻捧着透明的杯子,轻轻晃动了奶白色的液体,看到它黏糊糊的挂在杯壁,随后小心的喝一口。

“我以为……你不愿意“后面的半句话翟潇闻不想承认,所以说的很轻

但落在焉栩嘉耳朵里却是真真切切

他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想要张嘴却被对方后面的一长串话夺去了话头

“我知道你勉强,你别叹气了“翟潇闻根本不敢看他,只能盯着手里的牛奶将满肚子的委屈抛了出来:”你每次叹气我都觉得自己快无药可救了“

“我没…”

“你让我说完“翟潇闻把牛奶放在了延续加的书桌上,小心翼翼地生怕溅到什么重要文件”我除了喜欢玩,也没有特别大的缺点啊,而且我长得也好看,不招惹我的话我也挺温柔的“

“焉栩嘉,你又不吃亏“有些话藏在心里还好,一旦没遮没拦地说出来,就是将伤口曝露,承受二次伤害。翟潇闻吸吸鼻子,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

”你为什么老是看不上我“

 

“我哪有….焉栩嘉本本就不善言辞,着急以后就更加有口难言,好在本能比嘴快,几步上前蹲在了翟潇闻面前,拼命摇头。

“你还摇头?!”翟潇闻又生气又难过,忍着眼角的委屈有些破罐破摔:“我都为了你牺牲色相了,我这么喜欢你,你还是看不上我?”

 

“不喜欢拉到!”

“你喜欢我?”

 ”什么叫牺牲色相,翟潇闻你解释清楚“


夜幕已经降临,这一天没有晚不归宿和辗转反侧,只有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书桌上,对着两份大相径庭的名册,面面相觑。

“所以你就是为了套出这些名单和资产报告,才一直去那种……地方”由于不那么美好的记忆根深蒂固所以焉栩嘉不免带上了个人的感情色彩。

“什么那种地方,那是我们南南开的酒吧,正规经营,证件齐全的好吗”翟潇闻抱着手臂,语气不佳“你都没去过,干嘛敌意那么大”

“我去过…..”焉栩嘉开口承认却颇有些艰涩。

“什么!你还去这种地方“翟潇闻撑着手臂,半个身子都在逼近对方:”焉栩嘉你结婚了你知道吗,你怎么能去那里“

“我是和你结婚前去的…不是,你听我说“焉栩嘉这才体会到什么叫越描越黑,他抓紧了翟潇闻快要离开的胳膊,把人往怀里带。

“是别人和我说你在那里,就结婚前几乎每天都……我实在是忍不住,就去那里看了“

翟潇闻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立刻问道:“哪一天“

焉栩嘉看着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人,赶紧把他往椅子里按,随后把梗在心里的刺,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所以我们那个时候就已经被设计了?“焉栩嘉听完以后,再次把视线对准桌上的名单,心里不禁一沉。

”那你没有怎么样吧“

”他们能把我怎么样“翟潇闻压着嘴角的笑意却认认真真地说到“不过可能更早“

“多早?“焉栩嘉手指来回点着,心里不免焦虑

“你家开始危机,我逼着我爸和你们家提联姻的时候“翟潇闻盯着对方修长的手指,慢慢把手移了过去,指尖交缠相触中他勾起了嘴角”他们可能没想到,就算这么诋毁我的名声,你家还是迫于压力答应了联姻“

那时候翟潇闻虽然怕焉栩嘉听信谣言,但为了搜出幕后黑手只能任由流言发酵。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想试试,焉栩嘉是不是这么一个没有主见的,毫无判断力的草包。

“谁说我迫于压力“

修长的手指从指缝里交叠,焉栩嘉把翟潇闻的手掌紧紧附在掌心,才缓缓抬眼说到:

”你别这么看不起你老公,如果不是我自愿,还没有什么事情能强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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